毛茂的水兵将县衙一围，刘慎就知道，纪主簿失败了。他脑袋嗡嗡作响，根本就听不清捕头说的话。
而闻讯赶来的刘氏夫妇，也是拿着小棍质问他们的儿子，是不是做了贪官污吏，是不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可向来爱惜羽毛的刘慎，却是有苦说不出。他是贞观元年的进士，苦苦熬了十四年，在四个县任职，仕途一步未进，无非是为了替百姓争个清明。
这次，他也是为了百姓，可却因为触犯了国法。这是他的业，他得去面对。刘慎起身，正了正衣冠，对父母三拜后，抬头挺胸走了出去。
面对当面的刀枪林立，刘慎毫无惧色对毛茂等一众兵丁言道：“刘某为官十四载，两袖清风，问心无愧，所行所思皆为百姓。”
“今番，因为一人之错，而连累诸多百姓，是我这个父母官的过错。”
刘慎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好像刘慎这个县令，为了全县的百姓，为了大唐的江山，不得不抢他们一样。
奶奶的，以前总听人说，读书人心眼多，坏事的时候总死鸭子嘴硬，毛茂过去还不信。但今天领教了，什么叫没理辩三分。
行了，他也懒得跟刘慎扯淡，是他自己绑了，还是等他的手下绑。
“呦呵，挺热闹啊！灾情汹汹，你们吃着朝廷的俸禄不去赈灾，倒先打起来了！”
瞧李宽那身紫色的蟒袍，毛茂眼睛都瞪圆了，赶紧下令士卒把刀收了起来。立即上前，大礼参拜：“末将毛茂参见楚王殿下。”
李宽撇了他一眼，淡淡道：“认识本王？”
毛茂也是一脸崇敬的回道：“回殿下，贞观十二年，末将从征当弥道，在琅琊候麾下听命，有幸目睹殿下在松风岭上的神威。”
恩，老相识了！李宽也是虚抚了一下，让他起身回话。顺便问了一下，军队为什么要包围县衙？天下各折冲府统归兵部直辖，军队与地方无交集，干嘛打上人家门。
可听了毛茂的解释，李宽也是吓了一跳，前些日子在曹州刺史府，以为刘慎跟魏征一样，是强项令。现在才发现错了，刘慎还真荆轲的老乡，什么都敢干啊！
但放厚粥是他的要求，且在成武县已经杀了一位县令，也不怕再杀一个。可问题是还裹挟了这些多百姓，要是把他们都杀了，李宽怕民心不稳，激起民乱。
所以，当即下令毛茂带领回去，此间之事由他亲自料理。叮嘱毛茂送三千石粮食过来，出现的差额，拿着他的手谕，去洛阳仓补齐。
打发了毛茂，李宽让随行的侍卫，割断绳子，告诉那些百姓，一个时辰后，到县衙大仓去领赈济粮。以为必死无疑的百姓，喜极而涕，对着楚王三拜，然后才相互搀扶离去。
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李宽对刘慎淡淡地说：“走吧，咱们进去说！”
坐在堂上，李宽沉默良久，他心里明白，刘慎与荀长岭都是爱民的好官，他们对百姓的心都是诚的，只不过是选错了方法。
叹了口气，李宽打破了沉默：“刘慎，你是做言官的材料，那日在刺史府，本王就看出来。”
“本也想着，等曹州的事了结，便举荐你去御史台。但出了截粮之事，纵然本王想保也保不住你。”
李宽这个百骑卫大将军，河南道黜置使，权力是大。可他始终是圣人的皇子，李氏的子弟，对这种藐视皇权之事，绝对不能包庇。
他能做的就是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写进奏本，尽量争取最好的结果。至于圣意如何，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运气好的话，流放岭南，去烟瘴之地与猴子为伍，大好的仕途，毁于一旦，可惜了。
听到楚王叹气，刘慎也是呵呵的笑了起来：“下官是实在没想到，我这个无用的书生，竟然在这种大灾之年，值三千石粮食。”
“殿下放了那些百姓，又给了这三千石粮食，您就是把下官煮了，我也绝没有怨言。”
事已至此，刘慎不想为求活命，像个妇人一般，哭哭啼啼的惹人嘲笑。但在他戴上枷镣前，刘慎想说几句心里话。
朝廷赈灾，从来都是后知后觉，等朝廷做出决断，再层层的下达命令，又派钦差下来，遭灾的州县早就哀鸿遍野了。
更可气的是，地方官怕担责任，误了自己的仕途，漏报瞒报，或萌生贪心。
官场上又有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陋习，纷纷以邻为壑，恨不得自己的邻居倒霉了，好让自己脱颖而出，踩着邻居的肩膀上位。
在这种制度和环境下，他们能有效控制灾情么？
当官的再惨，也有口吃的，可百姓呢，就因为官员们的懒政、私心，他们只能饿死或被观音土给活活胀死。
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刘慎自认为兢兢业业，尚且没有做到？剩下的那些人，便更不足为提了。
纵观历代兴亡，昏君庸君、土地兼并、苛捐杂税、贪官污吏，在刘慎看来都不是最重要。关键在与严谨的制度和监督处罚的力度。
若大唐能建立一套自上而下的“自洁”制度，并严格的执行下去，保证时政的高效性，特别是战事、灾情这类事件，不能够及时止损，更能留住民心。
创立江山不易，治理天下更难，陛下是开创之君，又正值壮年，大唐如冉冉升起的旭日，正值青春。若不能定万世之制，以为后世子孙奉行治国，就太可惜了。
“这！”，刘慎说的这个题目太大了，涉及的人更多，李宽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
也就是李宽想着事，出生之际，刘慎低吟了一句，随即便起身冲向了一边的柱子，砰的一声，便倒了下去，鲜血渐渐染红了他的绿袍。
谁能想到他会自杀呢！而且，又这么突然，李文暕根本就来不及阻止。只能蹲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摸了摸脖颈，随即冲李宽摇了摇头。
“他最后一句说了什么？”
“他，他说，不会让殿下为难的。”
李宽叹了口气，感叹道：“风萧萧兮易水寒，燕赵男儿，果真丈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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