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回自然没有料到，不学无术的凌维玉，竟有几分真本事，然而，即便凌维玉是文曲星转世，也难以动摇他和离的决心。
当沈及瑶看到凌维玉写下第一句“对萧萧暮雨洒江天”时，就彻底松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凌维玉选的这首还真是应景。
不远处的慕云曜一双丹凤眼流露出赞许的神色，不住的点头认同，而距离阁楼不远处的慕天薇，看罢之后，竟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
“凌姑娘果然才华横溢，这一阙词，作的当真妙极。”顾城带着叹为观止的笑意，对凌维玉说道。
凌维玉听的实在汗颜，毕竟自己是借古人大作在这里逞英雄，终究是浪得虚名，因此匆忙就要下阁楼，这时忽然飞来一只飞镖，猝不及防的就从凌维玉头顶掠过。
众人未及反应，所幸并没有伤到凌维玉，而是不偏不倚的将凌维玉头上的纱笠从中劈开。
纱笠在众人的视线里跌落下来，凌维玉的容颜自然就暴露在了大众的视线里。见过了同行的沈及瑶沉鱼落雁之容，原以为凌维玉相貌定然不凡，却不曾想竟是一个头顶肉瘤奇丑无比的女子。
在场所有人在看到凌维玉相貌的一瞬间都大惊失色，就连顾城也着实吃了一惊。
凌维玉下意识抬手臂试图用衣袖遮住自己的容颜，而就在这时，阁楼下漫天的流言蜚语里，凌维玉突然看到了那张水墨油纸伞下的容颜，那一张让她隔世重来都未曾忘记的容颜。
颜回微微抬高了伞，一双深邃的黑曜石般的眼睛正静静的注视着阁楼上的凌维玉，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一袭素衣芝兰玉树，在嘈杂的人群里，就那么遗世而立。
凌维玉顿时就楞住了，周围的世界于她而言早已成了黑白色，唯一带有颜色的，便只剩下了缠绵秋雨里那袭陌上人如玉的身影。
凌维玉与颜回二人隔着朦胧烟水，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就那么沉默对视着，站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以至于顾城宣布初试结束，应试的学子陆续转身离去，凌维玉都未曾察觉。
最终颜回也在凌维玉的视线里转了身，沈及瑶也正好匆匆赶上了阁楼，沈及瑶已然看到了颜回，也自然明白了凌维玉的失魂落魄，因此握着凌维玉的手臂说道：“人都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凌维玉怔怔的回过神来，问道：“我入选了吗？”
沈及瑶见问，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睛：“维玉，你别难过，我陪你一起走，我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脸上的伤。”
凌维玉异常的平静：“是因为我的容貌吗？”
沈及瑶点了下头，刚想要再安慰凌维玉，凌维玉却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想当初我知道南雁喜欢宋词，便将宋词三百首彻底背了个熟，最终也未能相携白首，如今，在这里我又遇见了他，可惜这宋词，也难让我们前缘再续。”
凌维玉说着话，眼中落下泪来，看着阁楼下颜回渐次离去的背影，一瞬间的心灰意冷肝肠寸断，让她闭上眼睛，一把推开了沈及瑶。
凌维玉衣袖舒展，对着阁楼下陆续散去的学子，恍若无人的唱起了一段越剧。
“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亲。曾记得菊花赋诗夺魁首，海棠起舍斗清新。怡红院中行新令，潇湘馆内论旧文。一生心血结成字，如今是记忆未死墨迹犹新。这诗稿，不想玉马金堂登高第，只望它高山流水遇知音……”
看到凌维玉如此情形，沈及瑶站在一旁一颗心也随之沉入了深渊。她知道，凌维玉痴迷越剧，正是因为当初与南雁分开，而凌维玉每一次唱越剧，都是在经历低谷绝望的时候。
凌维玉的突然开嗓，让几乎要离开的学子并伽蓝书院的人再次停住了脚步，其中包括颜回。
众人怅然转身，隔着沥沥秋雨，遥遥望着阁楼上那个伤心欲绝的女子，容颜虽然丑陋，但唱词却字字诛心。
燕宁国的人从未听过越剧，更不知道这吴侬软语的曲调是出自何处，但只是觉得唱腔委婉，与这江南水乡的基调颇为相得益彰。
颜回听了凌维玉的唱词，心头猛的被触动了一下，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知己最难求，可不就是这样？即便文雅如颜回，清冷如颜回，他对慕天薇穷其一生的追求，不也是为了这“知音”二字，不也是认定慕天薇就是自己命中的知音吗？
凌维玉一段忘我的越剧，唱的人怅然若失，竟蓦名的引起了诸多人的共鸣，其中包括伽蓝初试的主考弟子顾城。
顾城伸手招呼了一名弟子嘱咐几声，弟子点头答应转身就上了阁楼，对站在一旁的沈及瑶说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开。
沈及瑶顿时面露喜色，来到凌维玉身边打断了凌维玉的唱腔温柔道：“维玉，顾城公子刚差学子来传话，说你通过初试考核了。”
此刻的凌维玉早已泪流满面，听了沈及瑶的话，微微一怔，紧接着眉头一皱，就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腹部，沈及瑶顺着凌维玉的视线看去，只见凌维玉腹部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运动，竟裂开了，此刻素净的衣裙上正渗出了殷弘的血迹。
“扯到伤口了，快回去吧，坚持一下。”沈及瑶神色紧张的说着话，搀扶着凌维玉就匆匆下了阁楼，往水云客栈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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