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前些日子顾承御无意提过一嘴，说之前带去尚水榭的那些姑娘，包括兰柳儿都只是为了气她，众人间并无关联。
但当初这姑娘和他亲密非凡是真，他素来手段了得是真，眼线遍布，爪牙无数也是真。
莫说如今的允今安不敢再得罪顾承御，便是有了复仇的计划，在这姑娘面前，她也是不敢表露半分的。
姑娘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沉默良晌后，兰柳儿又笑。
“不过同病相怜之人，王妃又何必防我至此。”
“昔日，顾侯借我羞辱王妃，说你我可称姐妹，其实说来，这话倒也不假。”
说到这里，兰柳儿有意停了瞬。
夏风炎炎，敛着绸纱舞动。
就见她垂了眼，唇瓣却犹是留笑三分：“先父，前谏议大夫，林智。”
闻言，允今安原就防备到了至极的心越发紧绷。
不为别的，只因林家和允家同为台谏言官，免不了偶有走动。
虽说交情不算多深，小辈间却是十分和气的，闲暇下来时，还会相邀办个诗会雅集什么的。
但眼前这姑娘，她敢肯定，在去年中秋前她从未见过。
便是有那么个庶出姑娘不得脸，甚少能有露面的可能，但……
思及至此，允今安突然又是背脊一凉。
因为她又突然想起嘉顺三十一年来。
那是她成婚的第一年，是叫她步步沦落至今的起始之处。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的萧霆睿为将顾家这一劲敌彻底踩下泥潭，整个台谏，就连她兄长允立诚都几欲成了他的麾下。
她也记得，那年，直至顾承御班师回京的前一日，绍王府可称门庭若市，而出现得最多的，就是那个林智。
记得那次路过书房，无意听里头提及的“臣愿誓死效忠绍王殿下，只求殿下登位之时，还发妻柳氏一个公道，允臣接小女入嗣。”
只是当时顺带路过，她听得不太真切，也不想参与他朝堂之事，就也没太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瞧着这与林智相似几分的面相，再结合从前的道听途说，莫不是，她便是林智头任发妻柳氏所出？
可当初，……柳氏不是尚未过门就因母族获罪而满门抄斩了吗？
便当昔年传闻是真，柳氏被林智暗里保下来养做外室。
可，不是又说后来被有心人告发，可怜柳氏临盆在即，就被顾家二女婿，南郡藩王领兵追杀而致一尸两命了吗？
“我知道二姑娘在怀疑何事。”
没等她捋顺，兰柳儿先开了口：“你想的没错，我便是柳氏遗腹子，林慕柳。
昔年，母族因不服忠勇侯一脉手握重权而致大祸，狗贼杨震为讨岳丈欢心，又对我母亲赶尽杀绝。
不想天不亡我，叫我降生棺中。
父亲为保我一命，依附绍王多年，也正是记着绍王这些年的庇佑，当初才会不惜开罪顾承御上表异议迎娶你一事。
却不想比起昔日魔头顾岩，他手段更甚，不过两句话，竟惹得林家惨遭血洗。”
说到这里，一字一句被压制得十分平静，眸子深处却禁不住染了怒恨几分。
握在帷帽上的指骨白青阵阵，兰柳儿看向她：“若是朝堂之争，所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可他顾家背负的是何等罪孽，手上染血又有几多。
这等人，不受天谴反安然至今是天不开眼，若有机会，我定要亲手取其性命，告慰先长在天之灵，只可惜我素卑贱如尘……”
原还想多说些什么，但见她似乎隐隐起了防备，兰柳儿就识趣的转了话题：“这半年来，二姑娘处境非人，对外人有所提防也属常态，
但二姑娘更该知道，林家柳家皆已倾覆，若非亲身经历，我是如何得知这些事。
如今天下执掌顾侯手中，我又何必在这种时候用这样的身份来引火上身？”
允今安就反问：“所以，你想如何？”
“难道，二姑娘就从未想过要复仇吗？”
兰柳儿也问。
“昔年的允家是何种境况，允大人，张娘子将你捧在何处。
绍王惜你几多，身为王妃之时，你又是何等风光。
这些，最终毁于谁手，如今又如何，你，果真甘心，果真不恨吗？”
听她说的似有理有据，允今安没有打断她，就听她继续说：
“林家，柳家，允家，连同绍王，桩桩件件，哪一样和他顾家脱得了相干。
我等原本该是如何，如今，又身处如何？
家毁人亡，身败名裂，
飘如浮萍，无家可归。
此等仇恨难道还不足以叫你我结盟吗？”
语毕，允今安不急着接话，而是有意等了片刻，确认她说完了才道：“所以，你就是这样哄骗言哥儿的？”
闻听此言，兰柳儿显然脸色难堪，却也没表露太多：“言哥儿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明白人，当初所受苦楚是真，如今处处受限是真，我拉他上正途也是真，至于哄骗，何来之说？”
允今安就笑了：“如你所说，如今的你飘如浮萍，朝不保夕，敢问，这样的你，又何来的手段？”
兰柳儿道：“既来到此处，想必言哥儿也同你说过。
旁的，要说光复家族门楣怕是难，但对此事，我等还是有一定胜算把握的。
…不然，二姑娘以为深陷污秽的英国公家四夫人是如何逃出生天？
这些日，上京城沸沸扬扬却无从查起的流言又是因何而起？”
“所以，廖家四夫人不是也死的不明不白？”
允今安冷笑了声。
“在你看来，在这场计划中，言哥儿能占个什么角色，起何作用？
将来，又是以何种方式覆前者后尘？
敢问兰姑娘，所谓的复仇计划中，把握何在？胜算何求？”
兰柳儿蹙了眉：“你我原是一样的人，二姑娘又何必对我咄咄相逼。”
“既是结盟，照常询问两句，怎就成了咄咄相逼？”
允今安语气不重，但说出这话的时候，看向她的眼神显然复杂起来：
“莫不是，这所谓的计划是有何不能叫我知道的？
又有何是要瞒我方能进行的？
还是，在兰姑娘眼里这事原就是没有把握的，有了我，才有了把握？
而拉拢言哥儿，也并非叫他作何，真正目的，竟是诱我前来？”
一字一句，允今安犹是落声不重，但每问出一句话，眼神就显然要比前一刻凌厉半分。
虽细不可察，虽骨瘦如柴，到了这一刻，却也如将相附体，凛凛之中透着些震慑之气。
兰柳儿就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
允今安却犹嫌不够，不动声色的往她看了眼，边道：“兰姑娘口才了得，手段却拙劣了些。
这样的伎俩，用在孩子身上，或是有效，可要用在我身上，未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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