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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身子还是最服秦先生开的药，熏了五天，脑袋沾上枕头便能睡着，抽筋盗汗也少了。但细细一想，他医的是我的心病，主君那里有他周旋，我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整日提心吊胆，梦里要么是苏家被主君的人给掀了，要么是被太守的人给放火烧了。
然而，以利而聚，必因利而散。天下哪有白拿的恩惠？我只有成为文家的少君，才能将那些空口许诺变成真金白银。
那晚我叫住父亲，道：“父亲，我还是去文家。我自己犯的事，我知道怎么弥补。”
这个决定再未变过。
我的私心一向很重，江眀棋允我“三间屋，两个人，一只枕”，我当记仇一样记在心中，发誓他要是再丢下我，我绝不会让他好过。但这回，却是我要丢下他......也不知他会不会为我伤心一会儿......
当年主君自身嫁到郧西，身上只带了二皇子的空口许诺，现在手里却已经掌管着文家的大半家业，就算早与太守失和，失了皇帝的信任，也能稳坐郧西，从容不迫。
这样的老姜，要摆布我，简直易如反掌，我那几点小聪明和算计，他根本不屑理会。
《蓑衣洲》的事，皇帝不会追究，但太守呢？若我忤逆主君，他勿需动手指，我一家就能万劫不复。江眀棋入狱，就是我不识抬举的警告。
听说那经略使回去了，大夸守御所千总治理有方，尤为强调拜城一带，匪患绝迹，百姓安家乐业，盛京来的嘉奖文书还没到，安抚、讨使、宣抚各使等一干人精，就将欠了六年的守备银粮双倍补齐。三年给由，六年一考，父亲头次入了上等一列，升迁加禄有望。
我不去文家，那些赶着来捧主君臭脚的，也得把我绑了去。
果然，拜帖如雪片般飞来，从前在晋城见了面互相都懒得瞧一眼的各家坤元都成了我的“闺中好友”，今天一邀，明天一约，相隔百余里，心却休戚戚。
或许这就是别人眼中的得势？
那群只知穿红着绿的蠢货，要是有个脑袋灵光的，也不至于攀附不上主君！害我挡风！
想着，我忍不住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若是再谨慎些，再小心些，也不会让苏家卷到太守和允嘉主君相争的漩涡之中，我也可以和江眀棋顺利成亲......
只是抠破了脑袋也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馅......我从头到尾又想了一圈，筹划了三四年，已是穷极我力，若是自觉有一丝不妥，我都不敢轻举妄动，正是觉得万无一失了，我才行事。
我怔怔地瞪着屋顶，脑子里似乎有些眉目，却又如那蛛丝一般，倏忽又隐了不见。
“我让你聪明！”我又忍不住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但打过了，忽然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个东西，便摸了摸，“你别误会，阿爹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刚才阿爹只是恨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孽不可活......”
我又戳了戳肚子，“你是个乾裔还是个什么？来一趟人世间不容易，你可要把胎投好，不要做坤元，否则，日子不好过.......名字我都给你取好了，叫江有汜，成不？”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你要庆幸是你是老大，若是老三，按着这首诗，你就叫江有沱了，多难听。”
我想了想，又皱眉道：“但是当老大也不好，像你大舅叔，从小就比别人担子重些......”
我一想到大哥，眼睛又忍不住泛酸。
苏奚铭，在采桑城的县志上应当还看得到这个名字。大哥是江南三州最年轻的举人，但也再未往上考了，捐了个小官来作，也与冯家姐姐情投意合，正是谈婚论嫁的好年纪......
建兴十五年夏，采桑城一带发大水，家里被淹得只剩个屋顶，父亲无暇顾及我和苏奚辰，大哥便来接了我们去他的居所，但他也没空，时常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到书房里。
那时我十岁，并不太知事，只知道有人闯进来时，他让家丁带着我和苏奚辰乘小舟离开。小舟躲在被淹得只剩一截的芦苇荡里，我眼睁睁看着大哥被推下了水，但大哥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水性极好，怎会被淹到？他们看见大哥游走，就又划船去追，用鱼叉......
一，二，三，四，五......五下。
苏奚迟闹得厉害，被家丁打晕了，我却看的一清二楚。
洪水浑浊，安江湾红了一大片。
我十分不解，为何父亲不去把那些人大卸八块、剁成肉泥？我又哭又闹，大病了一场，浑浑噩噩中，总看见大哥浑身鲜血，长发凌乱，站在及膝的江水中吟唱《满江红》。
“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眨眼却又是英姿勃发的模样，教我背《蒹葭》，又打发我去背给冯家姐姐听，冯家姐姐听了，又教我背《击鼓》，也打发我回去背给大哥听。
这样赚糖吃的好办法我怎会独吞？赶了苏奚辰和一干跟屁虫，天天在冯家姐姐窗前背情诗，情诗背完了，还有街上的打油诗。糖却越来越少，最后成了惹人厌烦的变成了鞋底板，我们也捡了绣花鞋去大哥那里换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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