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息落兮，来生玉人。”
正午时分，长安街头围满了百姓。天上阴云磕阖，白钱漫天，有刺眼的光芒透过稀薄云层照在土地上，映衬出张扬红帆下一张张惊愕的脸来，诺大的长安城寂静的落根针都仔细可闻。
丧队最前方叫魂人期期戚戚的嗓音像是哑了的铜锣，一声高、一声低，砸在人心头，凭空惹起一股子心慌空洞。
两队精兵列阵大街左右，身着白布麻衣，却不减一丝凛然，护送着中间哭啼漫天的送行人。
队伍正中家仆环绕的夫人身形落魄，却是一滴泪也没有落下，抱着怀中的牌匾一步一步走得干脆，衣摆迎风飘扬，瞧着不像是送行，反而像是上战场。
“娘，她们为什么不哭呀？”隔着精兵窝在妇人怀中的小姑娘眨着天真的眼，忽然伸出莲藕一般的指节指着前边的队伍问道。
“哎呦我的天爷，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妇人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女儿的嘴向人群后退去，小丫头被捂得极不舒服，见她娘一副紧张样子又不敢挣扎，只得眼睁睁被带到了人群最后边，这次除了被西风席卷漫天的纸钱什么也看不到了。
“娘，你做什么呀。”她不满的嘟嘴，小拳头中的喜糖被揉搓的咔嚓响。
她自小在皇城边上长大，前月新皇登基，亲自定下封后大典，此后一月时间，长安城热闹的像是过年一样，满城都是领命的官家们，各个忙得脚不沾地，全长安装点上了红帆灯笼不说，更有穿着一身红，漂亮的像是仙女一般的女子们在街头分发喜糖，据说还是来自宫里的，日日引得一群孩童追寻，百姓们也能讨个彩头，陳国开国以来这么大阵仗地准备封后大典还是第一次，仪式一个不落、热闹只多不少。
可今日，不该是最热闹的吗？
小姑娘在娘亲怀中仰头，微有些刺眼的眯起眼皮看向湛蓝幽深的远天，一边掰着肥嘟嘟额手指头算街头算命先生给她们说的日子。
视线中白茫的纸钱像是飞舞的燕子，整个天都被盖住了，哪怕她年纪尚小，都觉出一股子深秋的仓皇来。
周边都是熟人，妇人这才一颗心落到肚子里，她瞪了一眼怀中的女儿，而后抬眼朝着那阵仗极大的队伍望去，灰扑扑的脸上神色十分复杂，半晌才幽幽叹了一声，嗓音低的轻不可闻：“人呀，最后活成个什么样子，还不是老天说了算。”
“啊？”
小姑娘收回视线，疑惑的蹙起眉梢，不过这次她娘却没有再理她了，视线凝聚在前方。
惨白的纸钱随风而落，滚落泥地里盘旋了两圈，最后被哭嚎着的人群碾在脚底。
生的是高贵纯洁，落的却是脏污，像是映衬着妇人的话一样。
被精兵护在最中心的棺椁乃是百年玄晶所做，先皇御赐之物，清晰能瞧见里间的样子来，诺大的冰棺中整齐叠着三三两两几件华服、姑娘家好玩叠的小物，应有尽有、却独独失了容颜能叫日月失色的那人。
贵为侯爵之女，前半生之荣华富贵无一人可匹敌，可后半生却所托非人，甚至连累了全家，新婚当天生生气死，这，搁谁家能哭的出来呀！
镇国将军府，世代烈性，把新后逝世的消息藏得死紧不说，竟连具尸首都没给皇家留下，昨夜大院里一把火燎尽了了事，又独独选在这一天出殡，真真是吐着血也要把皇家的脸往地里踩。
长安天刚亮，不定是又要染红一片啊……
妇人摇头轻叹。
“新婚顺遂，吉祥如意。”
“大吉大利，团圆欢喜。”
喜娘故作甜腻的嗓音勿然在哭丧声中冲撞而起，像是撩开暗夜黑幕的啼鸣，惹得围观的百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又纷纷惊醒，未等红纱仪仗自桥下坡而上，便瞬间跪俯满地。
一白一红两列队伍夹道而见，红纱白纱交相在风中纠缠，而后在男人绣着暗纹的靴子边辗转落下。
新皇亲迎，搁在数代史书中也算得上是无上的殊荣，极尽国库准备的队伍仪仗更甚，正前方数百官兵开路，而后是番外而来的八匹骏马拉着的大轿，碗口大的琉璃珠镶嵌左右，极尽奢华，后缀着十里彩礼，皆被南阳红木仔细封锁着，一柜须得十数年轻力壮的小子才能抬动。
队伍其前有一纯黑毛皮的高头大马最为显眼，嘶声沸沸，蹄声有力。再向上看去，马背上的年轻男子身着正红长袍，墨发高束，剑眉星目，鼻梁高挑，一双薄唇凛然下坠，贵气如同神祗下凡。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民同道，一时之间红白喜事的唱和声和着高呼万岁的声音直冲上天，惊飞了停在大红灯笼上的雁儿。
小姑娘惊奇的瞪大了眼，在妇人怀中跳着脚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身侧的男人一掌盖住脑袋，给按了下去。
“囡囡乖，等爹爹一会儿带你吃糖果，安生点，别闹，啊。”
男人敦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姑娘不甘不愿，在自己老爹的劝慰和老娘的手杖下还是屈服了，委顿的跪俯在地，竖起一双耳朵企图听着点什么动静，等明个儿了好和隔壁街的玩伴们多点谈资。
两行队伍正面而向，身着白袍的一行人忽然就停了哭声，搀扶着夫人的几名老仆更是可以称得上面容怨毒的盯着身前的九五之尊，气势不减的就要向前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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