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大人，尊请，把世臻交由我。”少年加重了语气，犹自笑着，周身气质瞬间变得阴冷。
他星目眯起来，薄薄的眼皮下垂着，掩盖住了逐渐沁血的眼眸。
老嬷嬷几乎要被他这脸皮极厚的要求气得吐出血来，顾不得身份撸起袖子就要一巴掌扇上去，被身边三四个侍女仓皇拦下，口中犹自挣扎着骂个不停。
“窦懿，你这猢狲小儿忒是没脸！你害了我们李家全族，还妄想我们姑娘嫁给你，你缺了大德！”
“我们姑娘就是化作一抔土，也比在你手中强上百倍！”
刀刃出鞘的声音在利风中犹自明显，秦可为半垂着眼，身形已然如同鬼魅一般到了老嬷嬷身前，剑刃再过一寸便会人首落地。侍女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李家侍从则又愤又惊，却个个挺直了腰板没有一人退缩。
“老人家，慎言。”
秦可为沉声开口。
老嬷嬷吞了口口水，皱如干皮的脸上表情视死如归，“也对，新皇雷霆手段，没做过的事情都能按在良民脑袋上，我李家这么一大个家族都能被拆得七零八落，把实话说出去，可不是更没命了，哈，哈哈哈---”
老人的笑声响彻拥挤却又寂静的长安街头，凄凉又无限嘲讽。
顺子急得额上冷汗直冒，可看着新帝动也不动的背影什么都不敢做，只得眼神示意华东连做些什么。
华东连收到了他挤眉弄眼，憋出一个苦脸来，给自己做足了心里鼓舞才趁着勇气快速踱步上前躬身一礼，低声劝道：“陛下，此事是真是假尚且不分明，现下与李家起了冲突却是不好，不如，不如先回宫，也好彻查此事---”
“退下！”
勿然出口的一声爆呵，气力之大震得少年整齐束在玉冠之内的墨发垂落，迎着飘摆的大红婚服随风散开。
华东连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他眼眶瞬间瞪大，直愣愣的软倒在地，跪俯不动了。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而窦懿，从来都是个披着人皮的疯狗，只有李宝荣这一把锁链能拴住。少年隐忍的嗓音如同闸刀架在当场每个人头上，时刻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陛下。”
秦可为蹙眉朝着墨发散开的少年望去，对方面容轻淡，仍旧是那副冷峻模样，可眼底却渐渐混上了让人心惊的血色，望之，如见地狱修罗。
窦懿横开手臂，将秦可为一把拦开，朝着荣亲长公主一步步走去，每上前一步，就有李家军颤抖着手拔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开，侍女惊叫着将长公主护在身后，老嬷嬷的哭嚎声吵得人脑仁生疼。
禁军没有受令，持刀一动不动，肃穆的像是雕像。
何其荒唐。
镇国将军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似笑似哭：“好，好，好！”
枉顾他们李家世代守业相传，三代江山，没料到，最后竟然被一个少年逼得如此境地，竟需得以女之命去搏一个活路。
雄浑的三声好在空中震荡，最后一声收音极快，像是石块砸落悬崖，他虎目怒睁，这位年过半百的将军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审视他：
“窦懿，你是个枭雄，却不是我们李家的良婿。”
“我李家忠国忠君，护佑大陳，宗族子弟没那脸皮说是无大错大非，可也担不起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今家国无外敌大患，却被自己的亲帝绞杀得一干二净，我李家女儿，也绝不会嫁给一个刀刃对上自家的人！”
声音郎朗，李家军浑然一僵。
独属于李家战场上厮杀经年的骄傲跟随陳国历史蔓延了百年，刻在每一个李家军的脊骨上，而如今他们已经亲眼看着李家凋零，现如今却不能眼睁睁昧着良心看李氏本家一脉就这么消亡。
人被逼至绝望，是最容易为了绝处逢生和信念而倾倒的时候。
原本碍于虎符和新帝没有动作的将士们闷不做声的拔出长剑，一张张或年轻或健硕的脸颊上表情深重，在新帝和李家这场无声的抗争中选择了自己的立场。
李家这一支力量，自此与新帝彻底划开界限。
窦懿若再想为难李家，也须得过了忠心耿耿的李家军这一关，更须得过了天下百姓悠悠众口这一关，除非他疯的连天下都不顾。
如此果决又明目张胆的一招，华东连视线恍惚，隐约觉得那昭然明媚的少女就在一侧浅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看着这一荒唐事犹如漫长画卷，在她眼下一点一点的掀开帷幕。
真真是像极了她的手笔。
绝情又心狠，干脆而又从不拖泥带水。
李家没落了，可李家军却没有，也不会凋零。
这一支宛若神话中的队伍所向披靡，更有数百年的信念和铁血秩序支撑着这个庞然大物的运转，哪怕是在如今这个仙家纵横的年代，可百万将士，终归还是一显目的力量。
窦懿许是早已料到军权的重要性，几年前便亲身入了军营，身上每一分军功都是自己一刀一剑拼来，也正是因此得了李家军的承认，如今他虎符在手，可号令百万雄军，可李家与李家军数十年战场生死相随的过往终归也是不能轻易磨灭。
人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武将虽不是文臣，视君子十则为操守，可过命的交情有时候却更加直接，甚至于关键时刻可以生死力争保全李家满门忠烈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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