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陆方才便已在成荣浩那儿得了信过来，却不知道是哪位，如今才知道是济南的姨母，要说这姨母他是不大见过的，只前些年随母亲回苏州家时见过一回，只是母亲与她情深，便也听闻了不少，他母亲嫁到了宁波虽不算近，可那位姨母却嫁地更远，且嫁地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是个读书人，后来又从了军，如今倒是好起来了，只是虽有门第差，但想来也是细细择过的，皆因姨母的性子与他母亲不同，是个极温婉的大家闺秀，不是个管家的性子，若是低嫁些，想必夫家也能多重几分，也无需再去操持。只是没曾想那位夫家却飞黄腾达，平日里她与母亲书信往来，母亲也多为她解困，她也时常从济南那儿托人送东西过来，越发亲厚，如此想来，那位姨母去世，母亲必然是极伤心的。
他正要宽慰母亲，外头又传来丫鬟的叫声：
“夫人，成管家已到了。”
方才起就在院子外候着的成平见了出来的丫头就跟着进来复命：
“夫人，问了三爷已经妥当，原排了往济南那边的船晚上走，三爷叫码头改了晌午出发，到了那边再换马车。远途丧礼不便，就多折了银子一并带上，到那儿或是采买听夫人的。另，跟着去的人，除了这两个跟着您的丫头，外头安排些个小子方便，再就是小的也跟着去。若有繁杂的事也好给夫人使唤的。”成平说完又想着家主的事，怕夫人问起，又交代了说是上海邵家来了人，成荣浩便要去接待，怕是得不出空，若这边的事情完了再看。
吴美云听过颔首算是应允，对成荣浩之事置若罔闻，只叫成平出去安排。丫头们接连地进来报各自安排的东西都已备好。吴美云一个个听完又查漏补缺了这才挥手屏退丫鬟们，扶着椅子坐下来，一时间屋子里没了人倒也空落落的，成陆见她手上捏了茶盏却又不言语，只是一味地叹气便知她的心思，也只坐在一边静静地垂默。母亲最为好强，在人前总是不显露，若是他又问反倒让母亲更难受。
同一时间，天津段公馆
管家何度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探看门口始终没点声响，又是叹气又是捶手，人是都已经快出了大门口。
“何管家！”门外的小子呼喊着从马上一跃而下，冲进里头，何度赶紧往门口去，差点没绊个踉跄，也顾不上来人气还没喘直，拉住他一通问：
“情况如何？可见着老爷了？”
“没，没呢，里边那位大人快不行了，袁巡抚也在里边等着，没人敢出来。”
何度一听眉头皱地越发的深，身后还跟着个也是一脸皱眉头的年轻人。
“何管家，这可如何是好，老宅子里的等老爷一直等不来，少爷又不在家中，全靠着小凤爷一个人撑着，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何度下了主意吩咐着，“你跟着我，走，去李府。”
济南 段宅
“小凤哥哥，小凤哥哥。”
半大的姑娘哭喊着跟在一群穿麻布丧服的中年人后头，这人堆里还有个十四五岁小子被推搡着往外走，外头的麽麽眼疾手快地将跟在后头姑娘一把拉回怀里抱起来躲到一旁，男孩挣扎着从他们手中挣出来又往里冲，迎面的中年人一个没注意就没带到了地上。
“嘿，凤三儿你个白眼狼，敢对我们动手，也不看看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赏了你几年饭吃就该记得段家对你的恩惠，如今也敢咬主子了！”
凤三还是挣扎却松了力气，一下子就被推出了门外，一个趔趄跌在地上，膝盖上火辣辣地一下子疼起来。他爬着跪起来，头上顶着段府两个字的牌匾如今看起来也分外刺人眼睛，偌大的段宅空荡荡的从里到外只零散地飘了几盏灯笼，凤三想着旧棺木前半眀不残的白烛，咬着牙恶狠狠地抬头，迎面又是一巴掌。
“夫人没了就该趁早入土，你还敢怂恿这起子狗东西拦着，呸。”
“你瞧这样子，也不会哭一哭，叫人家看了不知道我们段家怎么亏待下人，连主人家死了都不晓得难过。”
耳边的话刺进来一句难听过一句，平日里也偶见他们忙不迭来巴结，见了他也客气地寒暄着，如今尸骨未寒，他们便如跗骨蛆一样地来了，早入土？分明打量夫人远嫁，夫家远在外尚不能归，早起了埋人分宅子的念。
“你不是不哭么，今天我就打地你哭，也算是替段家管教下人了。”
凤三闭着眼睛咬牙，大不了就将这条命交代在这儿，还了夫人的养育之恩。一阵凌风就要到耳边，却远远地被一道吓声生生止住。
“住手！”
众人齐齐看去，三辆马车一并排急急地停在段府门口，已引了不少人围看。这一喝便从为首的那辆马车上传来，虽车上并未印着哪一家的徽，单从这一声，凤三对来者是已有几分把握，数日前遣出去的人，借了段祺瑞的名走急报，苏州、天津、宁波，敢一女子前来的，也只有这一位。
吴美云扶着成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一路风尘仆仆脸上已显了疲态，她下车略齐了头发，一抬头瞧见挂着的白灯笼，低头拿手绢挡了复抬头又是一副睥睨的模样。瞧见地上的凤三，将他搀起又细细地查看，刚碰着地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血丝，头发也四下凌乱，哪里还有个好样子。只唯独这模样，倒是与吴美凤书信中说的不差，五官极是端正的，只是还有些少年人的稚气未曾褪去，倒也可见棱角，身条也比一般大的孩子还要高些，将来定然也是叫多少闺中女子魂牵梦萦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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