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满地乱窜，将红色的碎纸炸成一片雨花，彩绸随着鞭炮炸起的风四散飞扬，踏着一地的鞭炮碎屑的由十八人一人持一节的敬神布龙，烟雾中布龙上下翻腾、忽隐忽现，在天降名的微光之中，更如神迹显现一般。
宁波地界上这布龙极为常见，凡是该敬神、请神、娱神之时皆该由他们之行，或是祭祀、吉庆、开门都是这般，只是讲究个时间各有不同，如这将天明之时的敬神布龙便是开业独有的。
“这都是第几日了？”鞭炮的烟雾散去之后是跟着过来看热闹的人。
“第三日了！”另一人大声喊着。
又一阵鞭炮起了，将他们的声音全然覆盖了过去。方才躲在烟雾中的人群为了躲避地上的鞭炮一下子四散开去，这不散倒好，一散才叫人看清原来这样天未明的时候都有这般多围观之人。倒并非说是这些看热闹的没见过世面，只是宁波已然许久没有这么大场面的开业，这敬神布龙寻常人家那都是并不用的，一般富庶人家也不过至多请个九节龙也算是极致了，这十二节以上的龙人多是一说，更要紧的事这龙非得定制不可，并不像这九节龙尚可借用着，因而这十八节龙一出，那便是个十分引人瞩目的了。
“都第三日了啊！这到底是谁家的这么大场面！”看热闹的好不容易等着鞭炮声弱下去便又喊着话。
“虞家的！”另一人对着喊道。
“什么虞家？”
“虞洽卿虞老家的！”
这一番喊话下来，不明所以的人也都明白了，还以为宁波又何时冒出来了这么个大人家，原来是虞洽卿虞家的，那这就算是连着三日的十八节龙也是该用的了。
“虞老又要办什么了？”这又是另一伙人说的话题了。
“轮船！轮船公司！”
跟在布龙后头的是福禄娃，这俩娃跳着舞着，将手中虽捧的瓜果一把把地往人堆里扔，方才还在说话之人一时间都顾不上了，你争我抢的伸出手去接着空中撒来的零食，布龙在前头带着一路便从洋关外往轮船码头去了，后头那跟着的人也是一路，更别说昨日已然受了好处此刻等待沿路上的百姓了。
轮船码头此时也是一片狼藉的鞭炮碎屑，码头上的鞭炮几乎是与那儿同时起的，只是比布龙那儿更多了的是放在码头上的一张八仙祭桌，上摆祭神所用十二道大菜，皆以红纸覆盖，海风将桌上的香、烛吹的欲明欲灭，不得已几个丫头轮流上阵护着这烛火已保不灭。
“虞当家、袁当家、方当家、成当家，吉时快到了，等着龙以来，便可。”站在祭桌边上之人等着来人报的消息提醒道。
此时站在祭桌前的四人正是虞洽卿、方椒伯、袁登、成陆四人。
“你这小子，这法子倒是灵，这下全宁波怕是没有多少不知道这公司的。”虞洽卿笑着叹道。
这四人中唯独成陆不过是个晚辈小子，却也在他们面前站位了个平起的位置，倒是不禁叫人侧目，且从这虞洽卿的话听来，仿佛对成陆颇是亲近的。
“哪里的事，不过都是些投机取巧的小主意罢了，到底还是要听三位当家的决断。”成陆谦逊道。
“你也不必如此谦虚，既虞会长说你的好，又肯把公司业务打理的事交你料理的，我们自然也没有而说，你可莫辜负这份信任才好。”说话的是袁登。
虞洽卿另一侧的方椒伯便也是跟着点头，默认他二人的意思。虽说这四人是一并站着的，只是显然可见的事方椒伯与袁登还是一样的看着虞洽卿的眼色行事，并做不得准，说到底这轮船公司也不过就两个头：虞洽卿与成陆。这倒是让成陆舒心了不少，果然虞洽卿已然对这二人有了交代。
只是要说为何这轮船公司从虞洽卿与成陆二人变成了四人，这便还是虞洽卿的主意了：当日成陆与虞洽卿说罢轮船公司之事，虞洽卿便要他前往拜访袁、方二人，成陆约莫察觉了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将这二人也拉入其中，只是这二人本就是在上海商会内以虞洽卿的意见为首，这虞洽卿自己未曾点头答应他，那二人又如何会点头或是摇头呢？必然是拖延着罢了。且另一头里照着成陆所想，他这轮船公司便须得像汤寿潜当初为造铁路成的那银行一般，先由个有名望的虞洽卿做东，而后便以股东募资的方式招徕股东，如此一来便不至于将这个轮船公司的话语权全落在了虞洽卿的手里，他虽是主动找上虞洽卿合作，却也不想真的当了他的傀儡。然而若是真是他们四人共同为这轮船公司的股东，岂非还是由虞洽卿一人托大，这便是成陆思量不叫虞洽卿出一分钱，只做个招牌的缘故在里头。
只是这虞洽卿却也不是个弄不灵清之人，因而这轮船公司之事又往后拖延了许久，直到不久前才真正尘埃落定，便是为了成陆在落定前最后一次拜访的虞家，也是在虞大得到了成陆在天津的消息之后。
成陆近来怕是最频繁来虞家之人，这虞家的下人几乎没有多少不认识的，因着成家的缘故，但凡成陆来的时候，都是由管家上下交代不许旁的外客来的，因而下人便都以上宾之礼接成陆，不敢怠慢。
成陆今日来只为了一件事，这轮船公司之事不能往下拖延，他务必要与虞洽卿定下了规矩才好。
“你来了，来，看看我这幅字。”虞洽卿以眼角余光见成陆，恰好落笔大成，便邀他过来观。
成陆细细地品味了一番，点头称道：“苍虬有劲，笔锋利落，笔墨饱满足而不余溅，字如其人，非岁月不可成。”
虞洽卿爽朗地笑了几声，吩咐下人将这笔墨带去挥干装裱，又对成陆招呼：
“请坐，今日为着你这番话，我也要请你喝点好茶才算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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