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坐下。”
成荣浩淡淡的一句话就将他的气势拨开，成海忽然就飞奔在了悬崖边上，往前一步粉身碎骨，只好咬牙闭眼地往后退，慢慢坐回到椅子上，不再理会。
“好，那我也就不说些绕弯子的废话了，今日叫你来为了一桩事情——船票维持会。”成荣浩将手中的茶碗放下，说话的模样同从前没有一点儿分别，居高临下的气势容不得人拒绝。
“嗯？”成陆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要你将船票维持会做大，把货船这一块儿也纳入其中。”成荣浩又道。
成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一时不解成荣浩这到底是何意思：“这…恐怕成当家该找的不是我，而是钱会长，船票维持会向来都是商会的钱会长与商帮的联络人温傅冲二人做主的，我不过是趁了其中的便宜罢了。”
“你也不必同我在这儿做什么遮掩，我知道这明面上是他二人，实际上你成陆说话的分量也决不轻，你也不必拿那些其他家的轮船公司来说话，说到底他们不过也都是挂在你宁绍公司下的分支，但凡他们有点话语权，你们这船票维持会也做不起来。”成荣浩一针见血。
话既然到了这份上，成陆也懒怠周旋：“成大当家这话摆在这里，我若再推诿，倒显得我故作，只是这商人无利不起早，成大当家总不能以为时至今日就凭你一句话我就指哪儿往哪儿走罢。”
成荣浩弯起嘴角忽而带了笑意，却并不看成陆，反倒是从成海身上走了个过场，成海一直是看着他的脸色，当然将成荣浩的这一举动也收在了眼底，一阵慌乱地眼神，成海很快地低头不想让人瞧见，然而成海没注意的是，成陆一直看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来回，忽然地，他似乎有些明白成荣浩这举动的意思了。
“自然不会。”成荣浩终于摆出了一副要和人谈生意的模样：“太古洋行关闭宁波码头的客船航运生意，将轮船迁回上海，逐步转移至福州一带…”他顿了顿看向成陆，“与宁绍公司生意争夺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你可知道为何？”
成陆蜻蜓点水：“还请成大当家赐教。”
成荣浩缓缓地开口，极带着自信：“当初太古能首先在宁波站稳脚跟，便是因为洋司马兰度在其中盘桓，官商相互，洋人自然也懂得这一套，若是这次马兰度依然替太古洋行做背后的靠山，我想，你宁绍公司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们给送走，但凡你有几分眼色，也该暗里调查了太古的人去洋行吃了多少次憋，连此时，马兰度也是不在的。”
成陆此时便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这么说来，倒是要感谢成大当家在其中为我们所做的了？”
“这倒也不必，商人无利不起早，这钱虽然你并不曾开口向我借，只是除了我以外旁人也借不了，而你也不得不借，所以我索性将利息先给了你，而现在我要给你本金，这本金也不是你向我开口要的，我一定要给，你也得拿着，否则，这利息我也得收回去了。”成荣浩轻轻地点了几下桌面，着重“收”这一字。
成陆脸上的笑意一丝也没有动，果然是成荣浩这块老姜，这黑的都不用切开都已经渗到外头来了，这一番话不是赤裸裸的威胁又是什么，不过是今日他能帮宁绍将太古弄走，明日他又能弄一个太古来再和宁绍斗，他倒是坐山观虎斗，无论是那边胜负，他都始终是下棋的那个人，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难为成荣浩这般苦心思虑地替他做嫁衣！等下！成陆想到此处忽然一下将视线投回到了成荣浩身上，父子二人脸上都是极为相似的笑容，成陆越发确信了心中所想：“好，我可疑考虑这件事，只是，这个新的船票维持会，会长得由你来做。”
成荣浩脸上的笑意滞了一滞，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有趣有趣。”
他仿佛是重新认识了一次这个儿子：“你猜到我的意思了。”
这是一句肯定的话，成陆所回答的是一句更肯定的话：“是，我猜到了，并且，我确定我猜的是对的。”
若不是眼下这场合实在是不合适，成海几乎可以从成荣浩的眼里看出他对成陆的赞许之意来了，他有些紧张，身侧的手腕从刚才起一直没有动过，有些微微地僵痛，这样的场景是他很不希望看到的，而更不希望看到的：成陆忽然看了过来，脸上的笑意仿佛是在嘲笑这个多余的人，他和成荣浩之间你一来我一回的问答全然没有把他这个少当家放在眼里，他不配合他们说话么？成海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寒意，那时长年累月的，一直潜藏在身体里血液、呼吸里，如影随形，一不小心就会被触发。
“成海，成海？”
成海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正一侧二人都看着他，他轻轻地晃了晃头定神，成荣浩微微皱着眉头，成陆略带着疑惑地看着他，脸上哪里有什么笑意。
“是父亲。”成海站起来回了他，垂手站在他面前，整个人仍然是有些恍惚。
“我说送客，你送成陆出去罢，一会再来，我交代今日之事。”成荣浩对他的忽然走神有些不大耐烦。
“是。”
兄弟二人似乎从来没有并肩走在成园里，成陆也觉得十分新奇，他努力地回想了一番，的确，在成海还没有来成园的时候，他曾经有过带着成林一起走过的记忆，成陆瞥了一眼身侧的成海，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压根没打算理他，成陆便趁机又将视线停在了成海的脸上，从前仿佛不知听哪个下人说起的奉承话，都说比起成林，成海和他更像兄弟，只是成陆看着，却怎么也看不出来这相像。
“到了，不必送了。”成陆停下脚步，提醒还低着头的成海。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这一瞬间，成陆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想：他倒是真与我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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