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经猜到了侯煦的态度，小道士也无半点忿怠神情，依旧面无表情。一双重瞳里似有星河流转，月色朦胧下，空灵且悠长。
“侯煦，你可知道，所谓世间沧海桑田在天上仙人眼中也不过一瞬，就如你眼中的蝼蚁虫孑一样卑微，整个天下尚且如此，更何况一家一姓，哪怕家族昌盛如你宣武王府，历经百年与国祚同寿，可一样渺小，我不否认宣武王府这数百年为天下苍生所作所立的功绩，但是……”
侯煦皮笑肉不笑，反问道：“天上真有仙人？”
小道士扯了扯嘴角，重瞳死死盯住侯煦，不置可否，不予回复。
侯煦像是意识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古怪道：“你不会就是什么狗屁仙人吧？”
小道士哑然失笑，微微合目摇了摇头。
等到了！
电光火石间，侯煦抬起另一只胳膊，暗弩顺发，之所以跟这来历古怪的小道士废话这么久，他等的就是对方失神放下警惕的这一瞬间，如狮子搏兔，不留余力，力求一击必杀。
管你他娘的是不是仙人，先尖刀扎胸口，在拧下脑袋，就算是仙人老子也不信能活！
暗弩射出的刹那，侯煦身子亦是俯冲向前，脚步踏在坚硬的城石上面发出嗒嗒的沉闷声，身影比起一道黑影直射而去的暗弩仅是慢了半拍，这起手至袭杀，远比在姑苏城外有恃无恐的堵截叶颖更要天衣无缝！
小道士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那双奇特的重瞳子骤然放大时，暗弩已经射进他的胸腔。
不见血花飙出，但小道士已经没了方才高深莫测的从容之色，被数丈距离带着穿透力度的弩箭往后推去，两腿蹒跚，身姿倾斜。
侯煦眼神狠辣，目光如电，在小道士退后的同时一肘砸在他那张少年模样的脸上！两腿并拢压在小道士肚腹的一记凶猛膝撞也结结实实的落下，如影随形而至的还有高举过头顶的一记横劈手刀，修长五指上罡气如虹，随着侯煦的修为精进势不可挡，在姑苏城的那晚他肩井气穴已通，虽没有像叶阑楚昱那般健壮体魄来支撑，也一样到了体外生罡的境界。
一掌如刀劈五岳而落，根本没给小道士任何生还可能，指尖上缭绕的银色罡刃从他头顶划下，即便真是大罗金仙下凡，没了与天地间灵气交介的桥梁，还是得等着去九幽阎罗殿画卯。
掌刀像是划开一道青纱门帘般，没有半点阻力便撕裂开小道士上半身，可不见血肉横飞，脑浆迸发。
同时侯煦感觉到原先顶在小道士肚腹的两膝下的重量骤然消失，轻飘飘的仿佛与他鼻尖对鼻尖的小道士只是一张有着画龙点睛笔力的画像。
四目相视，侯煦桃花眸子里戾气不减，小道士重瞳逐渐黯淡无光，眼白空洞。
侯煦两腿穿过小道士的身体踩在平坦石条上，他双手十指如爪，插进已经被他‘撕开’的小道士的两胸间，一样毫无阻力的贯穿。
随着侯煦牙关绷紧，低吼一声，全身上下的气穴都喷出如暴雨梨花针般的无形罡气。
这临时起意的霸道一式，是在采石矶江淮河岸上见过步俊云后侯煦所感而生。
小道士四分五裂的身躯化为一阵云烟缓缓升空，与子时黑夜中弥漫的雾气相融相织，消失不见。
“侯煦，生为侯氏遗脉，不遵守祖训逆天为之，为私仇家恨而不顾大局，君子乎？”
小道士声如呤呤清泉，出现在侯煦之前立足的地方。
狭长桃花眸子与剑眉皱起的侯煦回头，这下却没骂出口。
“百年之前，黑渊谷黑气扑天，噩兆环世，侯氏嫡脉十一人与旁系二十五人共赴北去，致使宣武王府元气大伤，直到十二年举族被屠戮仍是没有恢复到巅峰时的百翼飞骑之状。大殷开朝十八世，已有近八百年之久，每二十年在阴气最重的上元节几日便会有立冠的侯氏子弟沐浴焚香，携与自己本命互存的荒古遗种狴鹫前往黑渊谷，无一生还。”
侯煦目光凌冽，这些侯氏历年历代的残酷史载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小道士一气绵长，喟叹道：“你真要让你族先辈百年无数人的心血付之一空么？”
侯煦齿间发出咯咯响声，远处一只巨大飞兽疾风而来。
“老子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何知晓这么多我宣武王府从不外传的秘辛，但老子告诉你，这辈子我侯煦只做一件事，父母之仇，屠族之恨！血债血偿！”
话至此，就没了在聊下去的意义。
小道士来时手握阴阳幡，走时仍旧如此，他从城楼上坠身而下，只留下一句话道：“大期已至，很快你就能看到；在关乎天下苍生前，我相信你既然流着侯瑾的血脉，就一定会回心转意。”
狴鹫扑扇着双翅落在龙阙关城楼上，好在夜黑风高，没有人见到这惊世骇俗的巨大飞兽。
藏匿深埋在侯煦心中十二年的记忆在这个小道士的一一揭露下逐渐冰结复苏。
被侯煦唤作小黑的狴鹫低声呜咽，感受到了侯煦的满腔怒火和悲伤。
月华洒落，映在侯煦身上，让这个隐姓埋名的丧家之犬无所遁形。
狴鹫抬起一翅，乌黑毛羽的肉翅替侯煦挡住月光，一颗硕大的脑袋靠在侯煦胸膛上，轻轻摩挲。
侯煦吐出一口闷气，笑道：“怪事年年有，今日全撞着。小黑，你说这牛鼻子老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刚所说的几件事，就连宣武王府的旁系子弟都不知道。”
狴鹫吐了吐舌头，黏稠口水打湿了侯煦半面衣襟。
侯煦故作嫌弃表情推开狴鹫的脑袋，玩闹成性的小黑较起劲，顶住他手掌。
“这些年，委屈你了。”
侯煦一把揽住小黑毛茸茸的脖子，一人一兽依偎在一起，只有这时，侯煦的心房才算大门敞亮，容不下这天下，容不下任何人，只能让这只不能说话却知人心的飞兽一窥究竟。
小黑闭上一双灯笼大小的明亮眸子，紧紧把侯煦裹在身下，用自己一对能掀断巨木的翅膀把侯煦卷在其中。
像是要为他挡住所有明枪暗箭，所有口诛笔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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