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尘太污太苦太锦簇；这世道总浮总疏总麻木。但总有一个人能使你激起满腔热血，能戳中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一低头自问心，便可寻到方向。
叶阑低声喘气，顺着侯煦一声响亮口哨瞧见了这幕。倒没为人父常见的那种自家白菜让猪拱了的忿忿不平，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哀叹。
他很想坦诚布公告诉自家的傻姑娘，道士不是不能娶妻，但规矩繁多，比起天子选秀还要更讲机缘，大多那些让世人艳羡的神仙道侣都是青梅竹马，在师傅和诸多长辈的羽翼下修成正果，而这个前提是两人命格相符、八字相合，属相相融……
叶阑拍了拍自己脑门，一阵头疼，终于顿悟年轻时听到的那句‘长大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是何解。
楚昱嘴角上扬，对叶阑点颌道：“有些事，水到渠成，若是有缘无份，也强求不来。”
荀鹤闲半响后才回过神，那股少女体香仍萦绕在他鼻息之间，久久不散。
他正心明神，口中默念道家字诀，驱除杂念，双手扳住车厢，把陷进凹坑的车轱辘抬了出来。
南康道，位于皇朝南陲，疆域辽阔却人烟稀少，一道江山的赋税甚至比不过中原一郡，向来是朝廷发配闲人罪臣的绝佳来处。
大多数中原百姓对于南康道的印象，只有那浩荡八百里千岛水乡的云梦泽，和吸上一口气就能要人命的毒瘴深林。
就连对地域划分很是模糊的侯煦也得承认，打进了南康道后，连空气都与湿润的江南气息不同，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土腥。让人脑袋沉闷，昏昏欲睡。
侯煦已经推了好几里山路马车，行囊让他挂在货物箱上，若非自己一身伤疤太过扎目，他早就脱下上衣打着赤膊卖开苦力气。
一向不信鬼神的他不得不信，南康道这少有外人踏足的一道土地是老天爷打盹不管的破地方，明明天空上是一片无垠的灰色云海，没有半点日光，可空气都像凝固静止，风波不起，他连吸纳一口气都得费劲。
连侯煦都如此，其余身子骨比起常人只算健壮些的镖众就更不要提了。至于霍云羲那小身板，早就乖乖坐回马车中。
等到众人登上这山坡顶端，望着山下连绵不断的葱郁深林，都有一种天地浩大独我孤寂的感觉。
楚昱起身，解开后脑勺系绑三根牛尾粗辫的红布，面南而跪，把头埋在泥土之中深深亲吻这片土地。
直到这时，众人才恍然意识到，已经与纳川镖局密不可分的楚昱是南夷人，即使他一口皇朝官话流利，仍改变不了他身体里流动的血脉。
而这片大殷皇朝为了开疆辟土强取豪夺得到的南康道，则是他的故土。
近乡情深，人之常理。
已经人马疲乏的众人坐在连个脚步印都见不到的坡顶土路旁休整，侯煦屁股刚落定，还没来得及灌上一口水喝，楚昱便表情冰冷的走了上来，额头上还沾染着赤褐色的泥灰。
“到南康道了。”
楚昱蹲下身，掏出一片发干发黄的茶叶片，抛进口中干嚼，小声道：“你该兑现承诺了。”
侯煦蹙眉，将水囊里的水一口饮尽，把空水囊扔到马车上，拾起自己的行囊。
楚昱这奇怪举动引来无数目光侧视。叶蝶兰聪颖敏慧，已经猜到楚昱是要赶侯煦走，虽说她自己也瞧不上这个油嘴滑舌的混蛋家伙，但目前镖队处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人了，鬼影都没一个，此时让侯煦走与杀他又有何异？
南康道的凶险，她小时候就略有耳闻，敢走南康道的镖队无一不是经验身手都老道的熟镖，纵然如此，还有许多人莫名的死在走镖途中。
她没有细想，便站起身，要为侯煦说话。
叶阑一把摁住她，把她拦住，撇了一眼都面如冰霜一副老死不相往来架势的两人，摆出严父架子，一板一眼的厉声道：“坐下！你楚叔叔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叶蝶兰想要还嘴，可瞧着父亲肩上还未痊愈的伤疤，努了努嘴，终是服软。
叶阑也不解楚昱为何会一反常态，但多年交情让他无条件的相信这位老友。
他朝着镖队里一个熟镖招手，让他给侯煦送去足够走出这片山林的净水和干粮；还有一大袋远比在姑苏城菜市口谈好酬劳要沉太多的碎银。
叶阑抱着深深歉疚看了侯煦一眼，仰天长吁出一口浊气。
侯煦站起身，拍拍屁股对着叶阑摆手道：“谢叶镖头了，那兄弟就先告辞一步，若是有缘再见。”
楚昱挡在两人正中，虎视眈眈，双手握拳放在按住大腿，境界已经与这南夷汉子相差无几的侯煦可以清楚感觉到身前的浑厚气机和杀气都对准了自己。
侯煦咂吧咂吧嘴唇，在这些日子没少称兄道弟的镖众窃声议论下往深林坡下走去。
还好，起码面子都给足了，没有不欢而散，更没有反目成仇；对于侯煦而言这就足够了。
走到山半坡时，侯煦抬起头，正要唤来和他相依为命的小黑时，一滴冰凉砸在他鼻尖。
灰蒙蒙的天穹中，一道白色如植物根茎脉络的雷电划过，足有百丈之长，映亮这近百里的繁密深林。
闪电之快，快到它消失，才传出轰隆隆的慑魂雷鸣。
大雨说至就至，刚还咒骂老天爷不长眼，不来场清爽大雨的侯煦瞬间傻眼，呆愣在原地。
只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他便被滂沱大雨洗礼成了一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南康道的大雨比起江南那贵如油的春雨可要狂暴太多，落到肌肤上没有舒适的感觉，也没有滴答滴答的脆响，反之噼里啪啦一阵嘈杂，砸在人身上是会疼的。
山坡顶的的众人急忙直起木棚避雨，叶蝶兰冲出数十步，朝着侯煦芝麻大小的背影喊道：“喂！你还不回来！想死啊！”
叶阑楚昱相视一眼，皆是无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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