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煦这边是扯呼扯不走，只能游离在生死边界上，而千里之外的江夏道都城岳阳内，一对师徒倒是风紧扯呼的很快，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形容在贴切不过。
江夏道位于广陵道西边，接壤数道州郡，四通八达，南疆横贯都城岳阳，南江以南为江左，南江以北为淮右，自古地灵人杰，广出英雄好汉朝廷栋梁。
这么一座赋税如油刮之不尽的州郡自然是无数士族官员见之眼红的好来处，哪一任节度使不是大腹便便、心满意足的或升或降？
岳阳城中有一岳阳楼，名声大噪，不光中原人人皆知，在整个皇朝之内也是名气昭彰，两百年前的大殷皇帝还特许岳阳楼可建九层楼阁，单是这一份皇室亲赐的殊荣就足以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毕竟九这个字眼实在太过忌讳，天子为九五之尊，亦是单数之极，大殷风气开放，从不兴文字狱这一说，可自古以来因为犯了‘九’这个忌讳而砍头充军的从不在少数，更可以看出岳阳楼的超脱地位。
像是这么一座天下仅有的九层台阁的酒楼，消费自然也不低，外面茶摊上几颗铜板就能打发的清淡绿茶，换成岳阳楼的青瓷白釉装盛，没有十两银子可下不来。不过岳阳城不缺家财万贯的财神爷，岳阳楼的花销越高，来这地吃饭的人反而越多，往往得提前好几天预约才能进楼好好的吃上一顿，至于三层往上的清雅单间，不说开销、光是排号就得从个把月前先交上十几锭银两开始等。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便是岳阳楼的规矩，管你什么士族公子哥还是朝廷中哪位公卿，都得按这个规矩来。这么多年唯一打破过一次先例的唯有先皇南巡时，岳阳楼掌柜亲自出城把那位天子请迎进岳阳楼。连如今身份彪炳的老丞相皇甫泰华都是先提前让人打好招呼，才排到一雅间。
这么个销金窟般的来处，怎么也不像一对穿着邋遢穷酸的师徒能踏足的地方。
可在披着一条破旧黄氅的师傅执意下，两人还是进来了。虽说只是在最热闹也是最鱼龙混杂的一楼大堂选了个偏僻角落，却也花去了三十多两碎银，顶的了普通百姓一家三口大半年的支出。
做师傅的一脸无所谓，做徒弟的看着那堆攒了好些年的碎银被一脸嫌弃的店小二拿抹布一抹装进口袋拿走，说不心疼是自欺欺人。
店大欺客见人下碟是江湖人出门在外常常碰壁的事，算不得稀罕。衣着打扮只比乞丐要好上一些的师徒两早就对这般鄙夷眼神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一进岳阳楼就引来无数人侧目的高大徒弟长相憨厚，扔进人堆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的朴实面容，可个头却是扔进岳阳城外南江里也淹不死的伟岸，走在前面形同侏儒的师傅翻了翻白眼，坐在八仙桌后一脚踩在凳子上，单手抱膝眯眼打量四周。
在岳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在一层和一帮跟风前来挨宰的冤大头同伍，太过没面，通常都是直奔雅间再叫上三三两两的世交好友小杯满酌。
而岳阳楼一层的食客大多都是慕名而来的江湖侠客，囊中羞涩却要死撑脸面的不在少数，进了岳阳楼后各个拿鼻孔看人，听到不认同处就是哼哼冷笑，见不一定德高望重却一定权势滔天的江湖前辈发话便大声叫好，活脱一副世间百态图。
师徒两人在诸多不善的凶狠眼神里安坐之后，直截了当了无视掉这些是非目光，茶还没上来，徒弟就先一脸担忧的问道：“侯煦应该没事吧？”
目光与那些江湖侠客不断摩擦就差泛起火气味的老头一双赤眸尤为瞩目，起先都只注意到男子身高的细心人瞅到后，难免上心，和周围伙伴交头接耳猜测两人来历。
老头收回视线，赤眸盯着年纪不比他小的八仙桌呵气道：“那小子命硬着呢，死不了！与其担心他还不如给师傅多挣些银子，不然拿什么养你？”
老头身后的粗犷汉子正猛劲的扒碗里米饭，桌子上胡乱堆叠着刀枪棍棒，一桌几人都是神华内敛的练家子，比起大堂中太多不是江湖人却装老江湖的充数之徒要名副其实的多。听到老头这句无赖话语，拨动筷子的指头稍有一停，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不屑，又开始咀嚼。
懂事后就给老头当牛做马的魁梧徒弟只是挠了挠脑袋，憨傻一笑，仿佛是件在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等茶端上来后老头细口小抿，听到大堂里嗓门最大的一桌汉子围着个手抓美人扇的小白脸赞不绝口，吹的神乎其神、恨不得趴在他鞋尖上伸出舌头舔。也就稍稍留意了些。
听了个大概后老头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抵把这脚步虚浮、一眼就能知道力气全用在女人肚皮上的公子哥夸作势能和岳阳城第一高手比肩的后起之秀，这只费唾沫的恭维话让那公子哥十分受用，一脸沉浸陶醉。
这时岳阳楼外又走进几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老头给徒弟甩了个眼色，不过脑子迟钝的徒弟似乎没看懂。
公子哥正起身给那年纪比他大了一轮还一口一个大哥叫自己的汉子回酒，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拍桌子拍的巨响，刹那压过了大堂里的人声鼎沸。
他不悦回头，就瞧到那老头四仰八叉靠在桌上阴阳怪气道：“姓宋的野狐禅也算岳阳城第一高手？沽名钓誉欺世盗名！在城外挡了老子道让老子一招就给剁下马去、可想和他齐名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一双赤眸的老头冲着公子哥一举茶杯，然后洒在地上。
这不加掩饰的挑衅让寂静了一句话时间的大堂瞬间炸了锅，一群人纷纷站起身来或起哄或叫骂，还有些脾气暴躁的汉子直接摔碎手上的茶杯酒碗，顺势就怒容满面拿起家伙事要比划比划。
美人扇从手中滑落的公子气的脸色煞白，浑身发颤。觊觎他家世钱袋的几个江湖汉子更是义愤填膺，在公子哥面前奴颜屈膝的壮汉大步走上前一脚踏在老头的八仙桌上，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而刚刚进来的几个身影却没有随众起哄，打头的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冷漠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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