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羲站直身子，如青松立于峭壁；如寒梅盛开腊月，他紧闭双眼，不去看周围对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而言太过惊异的种种异象，他双手合掌归一，最后敞开仰望天穹。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莫道书生无胆量，翻覆天地一念间。
侯煦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瞪大了桃花眸子看着这个一路上尽被他开涮调笑的穷酸书生，百无一用？
霍云羲长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以他为中心起先前浓厚的黑色瘴气像是被杀到丢盔弃甲的败军一般，往林丛深处四窜，还了村寨一个澄清朗宇的星河夜空。
这时侯煦才想起除了武道两途外，还有一条自古少有人走到巅峰的僻静小路。
儒。
武夫修行就如辛苦耕耘田间的农夫，日日操劳开辟自己体内的一亩三分地，才有可能变成大农户。而道家则是讲究机缘巧合灵根悟性，有人一辈子也摸不到的门槛有的人落地就轻松迈过，有人金山银山坐吃山空，有的人就那几颗铜板还得小心花费。
而儒道，更为玄乎。
严老头曾说过，武儒道三路不同根却同源，都是划为六个境界，武夫在前两个境界能打的道士和书生哭爹喊娘，可一旦等道士越过了照谷境的坎，那收拾起武夫就跟玩一样，最后自古少有人能够涉足其中的境界，就到了儒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挨揍改走人了。
严老头当时说出这番话糙理不糙的比喻时，侯煦很为不屑，当即顶嘴道：“照你这么说就是轮流当上两层境界的爷爷、在装四层境界的孙子？那老子还练个屁武啊，直接找本书读出个儒家圣贤不就行了？”
嗤笑连连的严老头翻了个白眼骂道：“就你小子聪明，别人都是傻子？要是以儒证道这么容易，那天底下卯足力气夏练三伏冬练寒九的大老爷们还不都人手一本书去摇头晃脑苦读了？”
千百年来，以儒证道的也仅有两人而已，成就儒圣之位。相传圣人出世黄河水清，祥瑞层出，可保万民太平；风调雨顺。
仅有两名而已。
儒家六境，不像武道两门划分的那么泾渭分明，常常开智灵犀只在瞬间，比起道家千年来追寻的长生不老更为虚无缥缈。
光是长安城一座太学府便有士子学子数万，圣贤书籍更是数之不尽，可有一人悟得儒道真谛？
读死书可读不出个天地争鸣。
霍云羲看着已经断绝生机的楚昱尸体，嘴唇蠕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楚大哥，你说读书人读书就好，不用刻意为了功名去争，那时我嘴里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不读出个功名，那读书又有何用？”
“现在我知道书如何去读，读书又是为何了。”
这个在姑苏城中能让最底层泼皮无赖欺负到不敢还手的穷酸书生提胯向前踏出一步，只一步、九婴妖物身子便如遭雷击，往后快速飞掠。
霍云羲朗声拱手道：“天地一线间，红尘九千丈；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故而有不平之事。”
“我胸有沟壑万丈，专填不平。”
霍云羲伸手朝着星空一抓，天穹似乎又低落数尺，他目光锁定朝着黑瘴跑去的九婴妖物，一指点去。
天穹星河中一道紫色雷光先见其影后闻其声，连眨眼睛的功夫都没有便在九婴妖物身上炸开。
一声凄厉惨叫，半座山岭成了一道竖坑。
几个人纷纷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这幕居然是人力所为。
只有小真人荀鹤闲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如此……当年那从万人坑中脱身的九婴想必也是死在天雷之下，九婴虽无魂无魄、不死不灭，可天雷非是凡间物，又以儒家浩然正气牵引，任何妖秽之物无所遁形，雷击九婴最合适不过。”
走来的于瀚修师徒三人远远看到黑色天穹闪过一道紫色雷霆，不由驻足，饶是见多识广的于瀚修也张开了嘴巴，还真让他给说中了，不是儒家圣贤的神通，谁能借天之力为己所用？
想起皇甫泰华那永远展现和蔼笑容的苍老面孔，于瀚修自言自语道：“一肚子墨水的读书人确实不能小觑。”
九婴妖物刀枪不入的鳞甲身躯在天雷之下如同无物，九颗脑袋只剩下三颗还算完好，半边身子还萦绕着紫色雷光闪烁。
它畏畏缩缩的窝在深坑里，浑身颤抖，不敢爬出来逃命。至于那黑色瘴气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天人合德，万变定基。”
霍云羲一手指天，一掌压地，仿佛在上拜苍天下叩黄土。
又是一道撕裂星河的粗壮雷柱毫无征兆的落下，直直砸向九婴妖物匍匐的深坑之中，天火降世，地动山摇。
做完这一切的霍云羲面不改色，身上还是褴褛的落魄，只有眸子里绽放今非昔比的光彩。
侯煦最先回过神，跑到那塌陷大半的深坑黑土边上探头一望，哪还有妖物的影子，丁点皮毛都没剩下。
小真人荀鹤闲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霍云羲道：“你是如何一步迈入惊鸿境？”
霍云羲茫然道：“什么惊鸿境？只是看着楚大哥身死于此，我一路上无能为力就……”
他在举臂，却不见天穹雷光。
荀鹤闲奥了一声，知道霍云羲这神来之笔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具备才显现而出，随着九婴妖物灰飞烟灭，那他这借助天地胸臆之力的境界自然也就物归原主。
一切复归平静。
伴随着那道粗壮雷光落下，远处雾气消退的天边青山一线间有金光浮现，几人都恍若隔世，叶阑挎刀走到楚昱渐渐僵硬的尸首旁，一屁股坐下，嘴巴开合数次，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侯煦正扶着荀鹤闲准备离开这地方，于瀚修又阴魂不散的露出个头，先是惊讶的望了一眼雷柱坠落的地方，旋即看向侯煦。
远处一艘艨艟驶来，临近后跳下个粗野汉子，吼声响彻整个岛屿，兴师问罪般开口道：“你们谁欺负我女儿？敢在云梦泽中撒野？真当我九黎族只剩妇孺之辈？”
艨艟舟上又一袭彩衣跳出，指着于瀚修师徒三人道：“阿爸，就是这三个牛鼻子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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