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鸦雀无声，众臣听闻沈慎之言，各人心中都有了不同计较，却都出奇一致的站得身形笔直，不发一言。
照理说，在大朝会时，莫说家事，便是事关北商的一众繁杂小事，均不在朝会议事的范围内。北商的官阶体系在华夏九州诸国中算是健全的，大小不同的事务归各部管辖，自有该归属的衙门或该负责的官员。
沈慎此举本是僭越。可他刚刚的话却让诸臣意识到，这儿女之事背后似乎还别有隐情，不然若沈慎这般注重关声名节的低调之人，怎会将儿女私事搬上朝堂。
沈慎正要开口再说，本已站在其身边的右相楚元良，朝司马焘拱手施礼道：“陛下，沈大人与微臣确是儿女亲家。自古以来，父母对子女的爱，往往最容不得沙子。想来我那逆子是家中老幺，叔叔伯伯婶婶阿姨素日都对他疼爱有佳，是愈发的骄纵了。他对媳妇儿定有不少怠慢之处，让沈大人心中不悦，今日我便当着陛下和诸位同僚的面，舍下这老脸给沈大人陪不是了。”楚元良说着，面现惭愧之色，一躬到地，真切的向沈慎赔礼道歉。
“沈大人，今日毕竟是大朝会，你我两家的私事，怎好拿到这里来说，即便陛下宽宥不计较，我们均多年为官也该为底下的年轻人做个榜样，怎能如此不知轻重？这以后要是诸臣都有样学样该如何是好？”楚元良说此话时，虽靠近沈慎耳边，但声音拿捏的刚刚好，话语清晰的传入朝中诸人耳中。
沈慎面上的青筋暴起，怒道：“楚相，我敬重你在朝为相多年，才一再隐忍，我女儿这些年在你家遭了多少罪？！我且问你，我家碧落当初因你那混账儿子家暴，孩子才几个月便小产了，楚恒不仅不加宽慰，还变本加厉的纳了几房见不得人的勾栏女人进门，如今又闹出此等事来。你说该如何解决？”
“昨日，她哭哭啼啼的跑进来，说楚恒闹出了人命官司，非但不去报官，喝了酒，还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她一顿，说她善妒不肯统一将那青楼女子纳进府中，才惹了这番祸事，小女实在是抵受不住，便跑了回来。”沈慎说到此处，老泪纵横，脸上的沟壑更深了。
“我见女儿被打得几乎不成人形，实在是气愤之极，便托人去打听这桩公案。一打听才知道，这归了刑部的案子，初时说已在准备审理，可如今竟因那苦主是个青楼女子，在世上无亲无故，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沈慎说到激动之处，胸部起伏着喘息着，看起来整个人都陷在愤怒的情绪之中。
朝上诸臣听着都倒吸口气，想不到沈慎如此明哲保身的一个人，此时却将矛头直指刑部，站在众人中的刑部侍郎齐衡，此时身形有些摇晃，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落。
楚元良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但毕竟顾忌着司马焘与诸臣，说话的语气依旧相当轻缓着道：“沈大人，这是生气糊涂了，回去我定好好教训那个逆子，让他亲自上门给他媳妇儿赔罪，这本事家丑何必闹得满朝皆知？！”
沈慎似是没听到楚元良说话般，跪在地上的身形未动，只脸上的悲戚之色稍缓了缓道：“昨夜我辗转反侧，才发现这些年因碍着情面，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挑唆，做错了事，才导致今日这样的恶果。这是我家闺女遇到这样不良的逆子，因着我家多少尚有些官阶，还能回来哭诉，若换做寻常百姓家或那无依无靠，无辜枉死的女子，岂不是求告无门，要不委屈求全要不唯有一死。”
沈慎说到这里，转首看向楚元良，眼神凌厉，厉声道：“楚相，这些年，你没少给我推荐门生，我见着个个都是年轻才俊，才给了他们官职。如今看来，竟是助长了你不断的安插自己的党羽，好方便徇私舞弊，枉顾国家法度。那些是朝廷的官员，不是你的家臣，你怎能如此糊涂？！”
这一问之下，楚元良心中一惊，他即刻跪倒在地，向上叩首道：“陛下，你莫要听信沈大人一家之言。沈大人这是疼爱女儿，为自家女儿鸣不平，想事情便有些偏颇了。实际上，老臣向他举荐的为官之人，都是秉着公正之心，为北商，为陛下举贤，绝没有任何私心。望陛下明鉴！”
司马焘见沈慎戏已做足，朗声道：“楚相乃北商肱骨之臣，沈大人，你莫要因一时情绪而铸成大错。”
沈慎此刻已镇定下来，从悲恸中逐渐恢复平静，朗声道：“陛下，微臣这些年糊涂，不知楚相是本着私心来荐人。如今仅是刑部出了问题，若是老臣今日不说出来，而将问题掩盖其中，北商建国不易，待到全部暴露之时，岂不是大厦将倾，悔之晚矣，那老臣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爷。”
若说之前说的都是情绪使然的话，此刻却是字字珠玑，一番刀光剑影般的直指要害，历朝历代的帝王最忌讳的不过是臣子弄权，是以自古权臣要么篡位，要么富贵荣华不过一时。只有懂得韬光养晦一道，方能躲过一劫。自司马焘归来这段时间楚元良一直走在生路上，还算顺利，可沈慎这一场闹，却生生把他又重新推回到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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