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伤差点从马上滚了下来，他这才明白，乔玄刚才说的“不管瞧见什么，都不要丢了官威”是这个意思。
一片乌云缓缓飘过，将阴影投在城门外的荒草地上，笼罩了车队众人。阴风乍起，风吹草低，官道两旁的荒草中，隐约露出了十几具身子。算上紧贴城墙的那些，恐怕有百人之多。
再仔细看，那条狗的嘴里，似乎也叼着一只人手。
柳无伤只感到一阵反胃，哗啦啦吐了起来，一袭锦衣也弄得肮脏。车队众人都慌了神儿，纷纷看向乔玄。
柳家的草包是指望不上了，大家都等着乔拿个主意。
吐完的柳无伤更加慌张：“乔玄，这……这这，这可怎么办？要不咱们掉头跑吧？”
乔玄此时已取下长弓握在手中，举目观察着草野间的动静，提防有匪。
他向卫春比个手势，后者立刻策马前去侦查，很快又折返回来，向乔玄禀报道：
“确是死了。尸体全身僵硬，双目凹陷，面色青铁，头部血管全数耸起如藤蔓，周身无外伤。看腹部膨胀状态，应该……已死了数天。”
这卫春有一身仵作的技术，也是乔玄选他当副手的重要原因。
“这么说，是中毒？”乔玄又问。
卫春摇了摇头：“我生平未曾见过这样的中毒症状。用银针测了血、喉、鼻，都没有中毒迹象，如果是毒，也是少见的奇毒。”
“那便奇了……”乔玄眉头皱起，嘴角却不自觉笑了起来。
“乔玄？你疯啦？这光景你还笑的出来？”看着乔玄的表情，柳无伤感到一阵害怕。
“奶奶的，给你个公子哥儿当了一路护卫，憋死我了！”乔玄满面兴奋，“终于有正事儿给老子干了！”
柳无伤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面色即刻由白转红。他按住腰间佩剑，咬着牙道：“你什么意思？告诉你，小爷的剑从不轻易出鞘。”
乔玄一声怒喝：“出鞘了又怎样！？”
“出鞘了……呃，就不太容易插回去。”柳无伤的脸色又白了下去。
眼看二人气氛尴尬，卫春赶忙上前安抚。还没等他说话，远处的城门竟吱呀呀开启了。
大门两向开，阴风平地来。门内出现了七八个人，当中一人着红衣官带，是县令的打扮，正沉默地等待着车队的到来。
有个守卒向他们叫喊：“请速速进城！速速进城！”
众人看向柳无伤，柳无伤则看向乔玄。
此时天色已到午后，乔玄道：“现在回头，今晚只怕要露宿野外了。既然官兵还在，城内应该无恙，不如先进城罢。”
柳无伤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死人，满肚子主意也吓跑了八分，全凭乔玄安排。乔玄便车队便开进城去，走到门前，他故意高声通报：“秦山道柳承奉柳大人，率承礼队前来拜会龙神祥瑞！”
这一声阳刚充沛，给车队诸人都壮了壮胆。
红衣县令向前跨出一步，缓缓向锦衣华服的柳无伤下跪拜呼：
“下官迎接来迟，请承奉使恕罪!”
县令与承奉使同为七品，原是平级；这会儿突然行跪拜大礼，算是给足了高高的面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无伤原本一肚子牢骚脏话，此刻也骂不出来了。
“你…你还知道自己来迟了！锣鼓呢？花车呢？美女呢？这些先不说，外头那些死人是什么回事！？”
县令缓缓抬起头来：“大人恕罪！我们这儿……闹了尸鬼！”
那县令语气平和，眼袋乌黑，似乎整夜不曾休息过；且须硬如针，身材魁梧健硕，官衣穿上身上都有些紧缩，倒似个武官。
听到“尸鬼”两字，柳无伤又是一阵心惊，乔玄与卫春则颇感意外。
柳无伤怒道：“尸鬼？黄天大道，哪来的鬼？让你们县尉抓一个给我看看？县尉呢？”
县令伸手向城外官道旁三具尸体一指：“那就是县尉……一家三口。”
热风吹来，空荡荡的城外空地仿佛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哀嚎声。
柳无伤咽了口唾沫，脸色又煞白两分。
乔玄一双鹰目炯炯如炬，问那县令道：“城外有有多少死者？这都是大人说的尸鬼所杀？”
县令语气低沉：“正是，城外死尸八十多具，都是尸鬼害死的本县百姓。”
“他们死了多久？为何不曾收尸？”
说道此处，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方才那条游荡的野狗突然全身抽搐，随即倒地不起！
县令赶紧插话：“这便是原因！被尸鬼害死之人怀有尸毒，暂时不敢靠近，所以无法收殓尸体。”
这下柳无伤彻底信了县令的话——人或许可以撒谎，但狗可不会演戏。他双脚一软，倒在了乔玄身上。
乔玄一把将他托住：“柳奉承莫怕，有我在这儿，包你无伤！”
柳无伤差点哭了出来：“……你才柳奉承，你全家都奉承。”
县令拱手道：“几位大人莫慌，本县有龙神保佑，所以尸鬼进不到城内。我已摆下接风酒席，诸位请随我们来吧。”
龙神保佑？
乔玄与卫春对了个眼色——看来这里面还有祥瑞的事儿。
说完，县令转身欲走，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望向乔玄：
“这位大人一身胆气，不知道如何称呼啊？”
乔玄抱拳拱手，声如洪钟：“好说好说，再下乔玄！”
这“陇西箭神”之名在整个秦山道都如雷贯耳，令县令周围始终一言不发的随从们也惊呼起来。
县令脸色突变，转瞬又回复如常，但还是没有逃过乔玄的眼睛。
总捕头跳下马背，径直走到县令面前：“怎么，我的名字有什么奇怪么？”
县令的目光躲躲闪闪：“哎呀呀！原来是单弓匹马荡平‘飞马帮’的乔大人，您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有您压阵，我们就更安心了。”
乔玄没接他的高帽，故意向前贴进一步：“还没请教县令大人高姓大名？”
“下官姓……姓，哦，姓曹，姓曹……”
“曹大人，怎么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乔玄再进一步，几乎贴到了脸上。
“小……下官仰慕大人威名，惶恐，激动，呵呵。”县令低头转身，赶忙带路去了。
卫春在乔玄身旁轻轻附耳：“这县令身上有股血腥气。”
乔玄笑道：“无妨，我倒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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