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夫子表示那是此生最大的屈辱，现在回想起来胡子都忍不住抖动。
燕云昭见安夫子这般，瞬间变出一脸笑容：“夫子，您莫生气，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乃是当世大儒，何必跟个当时还不懂事的稚子计较。”
“你……”
安夫子一口气差点卡在喉咙里没上来。
这话好像是没错。
如果非要翻旧账，他一个几十岁的人，跟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计较，说出去也太难听了。
安夫子咬牙切齿的看向燕云昭：“你到底来干嘛的！”
“仰慕谢家族学和安老夫子您的名声，来求学的。”燕云昭嘴角挂着慵懒的笑，又把来时的话重复了遍。
当然，他这样子说出来的话，谁也不会当真。
安老夫子气了半天，最后还是勉强同意燕云昭留下来（其实是赶不走），也发现除了燕云昭之外，学堂中还多了谢瑜和谢琅两个人。
面对他们俩，安夫子半点没有客气：“此处族学众人已学习数载，老夫讲了，你二人恐也听不懂，还是早些回去吧。”
话音刚落，旁边的谢珠便毫不客气的发出声嗤笑。
“夫子，二弟和三妹流落在外多年，方才回家不久，今儿还是祖母特意让他们来的呢。”谢珠故意说道，“您不若就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听上一次，且看如何？就算目不识丁，也是我们家的‘嫡’出呀，身份地位在那里，哪里用得着费心读书呢。”
谢珠咬中了那个“嫡”字，将他们兄妹说成不学无术，又依仗血统的纨绔子弟。
安夫子今日心情本就不好，闻言眼神更冷：“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人活一世，若是连读书明理都不愿，便也不知活了什么。”
说罢低下头再不看谢琅和谢瑜。
他平生最厌这些不学无术、虚度光阴之人，然而这里是谢家，就算谢琅和谢瑜再不堪，只要老夫人发话了他也不能赶走。
但也不想再多看一眼。
谢瑜见谢珠煽风点火的差不多了，忽然开口道：“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她顿了下，不紧不慢说道，“敢问夫子，此言何解？”
安夫子下意识的回答道：“此乃诗经《采苓》，讲的是……”
他说到一半，忽然哑然。
《采苓》是劝诫世人不要听信谗言，偏听偏信，谢瑜这会儿问他这句诗，显然是大有深意的。
说白了，这小姑娘是在旁敲侧击的说他直接信了谢珠的话，就认定他们兄妹俩不学无术，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给。
安夫子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看向谢琅和谢瑜：“你们之前都学过什么？”
谢琅起身，将自己学过的简单概述了下，听得安夫子挑起眉头：“你当真读过这些？”
谢琅站的像是一根青松般挺拔：“不敢欺瞒夫子。”
安夫子便随口考了谢琅几个问题，他都对答有据。
江州自古就是极重人文礼乐之地，江州的书院也是一等一的有名，谢琅在那里潜心学习多年，学问自是扎实的。
安夫子眼睛一亮，又问了几个更难的，谢琅也都一一答了上来。
看起来倒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安夫子向来喜欢这等善读书的聪明孩子，面上登时和颜悦色许多，温声对谢琅和谢瑜道：“不错，学的倒是扎实，既然如此便安心在这里听罢。”
“是。”
谢琅沉稳的谢过，端正的坐了下来，小小年纪便有了大家之风。
可这一番动静，却让族学里的人沉寂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难掩惊愕之情。
众人是万万没想到的，谢琅和谢瑜居然读过书，而且看着样子，还真不是随便读的！
“你们……”谢珠惊的张着嘴，显得有些蠢笨，却怎么都问不出自己的疑惑。
这两人如何读过书？
不在京城长大，自从三岁就流放出去的俩人居然读过书？
“二姐姐是想问，我与哥哥在何处读书的吧？”谢瑜温温解释道，“不瞒二姐姐，哥哥正是师承江州大儒文夫子。”
这下连安夫子都有些惊讶：“你说的文夫子，可是‘文敬’先生？”
时下文学之风浓重，这位文敬夫子也是当世大儒，与安夫子齐名的存在，可惜他不喜京城，也没有入世。
“回夫子的话，正是。”谢瑜起身恭声答道，“文夫子早年去白马寺上香，遇见了客居的哥哥，兴许是哥哥合了夫子的眼缘，他便时常教导哥哥，连带着小女也旁听过几次。”
她与谢琅这一肚子的学问从哪儿来，谢瑜也早就想好了借口。
文敬夫子在江州的书院教书，谢琅也化名在那里读书，文夫子欣赏谢琅读书的聪慧，这是事实。
而且他很早之前便知道谢瑜和谢琅的真实身份，这次回京城之前，谢瑜就曾经去信给文夫子说明此处，文夫子便也帮着他们圆谎，若是有人问起，只说与谢琅相识于白马寺。
旁人听了这话脸色各异，谢珠气的脸色发青，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帮了谢瑜一把，让她坐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得着夫子的青眼，就气的肝疼。
这次连谢琳都没掌控好面上的表情，紧紧抿了下唇。
谢琅兄妹的运气也太好了。
按理来说他们俩从三岁起离家，就算现在被接回来，也会因为什么都不懂而成为家族弃子，可这两人竟然在江州结识了文夫子。
那人可是儒学中泰斗般的人物，有他亲自教授，谢琅的学识比不会差了，连带着谢瑜也不好对付。
那边的安夫子听完却由衷欣喜：“竟是如此？老夫与文夫子一别已近三十年了，对老友甚是想念，他身体可好？”
接下来又问了谢琅有关文夫子的事情，一番言谈下来，便也明白了文敬为何对谢琅青眼有加。
这少年身上有读书人很喜欢的正气和风骨，就像是一根铮铮生长的秀竹，安静风雅，又笔直不屈。
安夫子很是满意，被燕云昭打扰的心情也变得极好，接下来的授课很顺利。
倒是谢瑜坐下时，听见自己左边的人酸酸的来了句：“方才我被夫子斥责时，阿瑜可没为我说半句话。”
前世今生，阿瑜在意的人只有两个，谢琅和燕云翊。
为了这两人，她可以殚精竭虑，舍生忘死，但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这么爱过自己。
一时间，燕云昭心里很是酸涩。
谢瑜本不打算理他的，可过了好一会儿再没听见声音，她略微扫了眼过去，就见燕云昭低着头，阳光投在他身上，成为了一道暗沉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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